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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2江南之行,惊华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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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2江南之行,惊华2

一灯如豆,昏黄的烛火隐隐摇曳,在殿中打下片片光影。

流夙宛的寝殿,着实奢华,锦榻暖衾,焚香隐隐。

凤兮在那硕大精致的红木床榻上躺着,紧拥被褥,却是辗转难眠。

脑海里不停闪现夜流暄的脸,时而温和,时而冷冽,令她的心也跟着一松一紧,迷茫无底。

她无疑是惧怕他的,也是不敢忤逆他的。比起姚府中的那些人来,他的确要比姚府中的人温和很多,对她说话几乎不会用吼的。想来,他本就是一个清雅之人,言行自然清风温润,便是当真怒了,对她说话也低低沉沉,不会太过尖锐,只不过,正因为如此,她心底才更加的惧怕与惶恐。

姚府之人对她发怒,最后也不过是打她几下了事,而夜流暄若是发怒,她却是会掉命的!

她一直都知晓,她在他眼里不过是只泥地里的蝼蚁,即便他对她好,对她呵护,甚至今日送她簪子,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罢了。是以,她日后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?

是一味的瑟缩与畏惧,还是该逢迎一番,便是心底畏惧与害怕,也要装作不害怕他?他说过的,不喜她畏惧他、怕他,所以,日后面对他时,她是否该勇敢一点,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心,尽量的不去害怕他?

沉沉寂寂中,这一夜,过得倒是极慢。

凤兮于床上良久难眠,双眼直瞪着床顶的精致帘帐,细细窥着上面细致的花纹。

夜半三更之际,有名在寝殿前守夜的宫奴轻手轻脚的进来,撩开帘帐如同往常那般替她盖严被褥,然而视线却触及到了凤兮那双朝她落来的眼睛。

宫奴微微一怔,仅是片刻便神色木然的跪了下来,启着嘶哑难听的嗓音道:“请凤姑娘快些入睡!”

凤兮惊了一下,没料到她会突然跪下。

她慌忙挪身至床边,朝她无措的急道:“姐姐,你这是做何?快起来快起来!”说着便探出手去拉她。

那名宫奴却是任由凤兮如何拉她,她身子岿然不动,依旧启着嘶哑难听的嗓音继续刻板的道:“奴婢惶恐,求凤姑娘饶奴婢一命,莫再唤奴婢‘姐姐’!”说着,嗓音沉稳一分:“还请凤姑娘快些入睡!”

凤兮见她态度坚决,便也缩回了手,随即眸光一黯,在床榻上规规矩矩的躺好。

那名宫奴放下了帘帐,但却依旧跪在地上,毫无离去之意。凤兮忍不住扭头透过那薄薄的帘帐望她,轻声问:“姐……你怎还不回去睡觉?”

“我等凤姑娘睡着再离去!”宫奴嗓音嘶哑恭敬,透着几许难以挥却的坚定。

凤兮愣了愣,随后才反应过来,试探的轻问:“你可是因为流暄今夜的话才这样的?你放心,我今夜仅是睡不着而已,并不会出现什么闪失,你不会被罚的。”说着,嗓音稍稍低了一许:“其实,流暄今夜的话仅是说说罢了,不会当真的。他好像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,很多话都是说出来吓人的,但他却未真正打骂过人。”

说到最后,凤兮的嗓音都有些轻颤。这话,本是要安慰那宫奴,却不料连自己也一齐安慰着,只不过,这安慰之言却是效果不佳,只因她越是这般说,连带自己心头都越是无底。

不得不说,那喜怒无常的夜流暄,的确不像她话中的模样。

她这腔话,也无疑是欺人,也在自欺。

那外表明媚清雅的夜流暄,又怎会是个很善良的人?若他当真善良,她为何会惧他惧怕到骨子里去?

帘帐外跪着的宫奴也莫名的颤抖了身形,待凤兮的话落下许久,她却是一声不吭。

凤兮侧身而躺,目光透过那薄薄的帘帐静静的望着她,忍不住问:“姐……你,你怎么了?”说着,眸光黯然一分:“你又不说话了。为什么流夙宛的人,都不会和我多说一句话?连你也是!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,你们都讨厌我?”

嗓音一落,那宫奴依旧未言,然而身形却是越发的颤抖。

凤兮惊了一下,忙掀开帘帐手脚并用的下床,朝她急道:“你怎么抖得这般厉害?我,我去为你找大夫!”说着便要昏头昏脑的冲出去。

宫奴一把吊住凤兮的腿,启着嘶哑的嗓音急道:“凤姑娘,你若是出去了,奴婢今夜必死无疑!”

凤兮愕然,回眸望她半晌,随后暗自挣扎片刻,才屈身下来就地坐在她面前。那宫奴又要仓惶的拉起她,她挥开她的手,轻轻道:“你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流,流暄再怎么吓人,但也不会随意杀人的啊!”

那宫奴望了凤兮半晌,欲言又止,最后又恢复了那副恭敬平静的模样。

凤兮也坐在她面前沉默,良久才眸色一动,又低低的问:“我来这苍月宫也有半年了,你们从来都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,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,惹你们不开心了?”说着,嗓音越发的低了几分:“流暄也是。我与他接触了好几次,却猜不准他的喜怒,有时真的会很怕很怕他。姐姐,你在这苍月宫里呆的时间比我长,你与我说说,流暄究竟是怎样的人?”

那宫奴垂下了头,模样刻板而又恭敬,却是静默无言。

凤兮等了她半晌,才眸光一黯,知晓这宫奴定是不愿与她多说。然而,待她正要失望的起身回软榻规规矩矩的入眠,却不料对面一声不吭的宫奴终究是紧着嗓子出了声:“奴婢们并非不喜凤姑娘,也不是不愿与凤姑娘多说,而是这苍月宫宫规严谨,不允宫奴多言,要不然会受拔舌之刑。”

凤兮复又坐端身形,震惊的望着她,心底却是澎湃惊愕。

多说话,便要被拔舌?这苍月宫的宫规,怎这般……

宫奴似是挣扎了片刻,才迎上了凤兮的目光,她暗沉的眸中染着几许惧意与挣扎,随即又略带劝戒的道:“奴婢在这苍月宫已呆了六年之久,却是从未见主上亲近过任何一名女子。凤姑娘是特别的,能得主上青睐,连这流夙宛也能赏给姑娘做寝殿。只是,主上此人行事历来……冷狠无情,凤姑娘在主上身边侍奉时,务必要小心谨慎,千万要顺着主上,安分听话,莫要触怒主上。”

“冷狠无情?”

宫奴点点头,只道:“凤姑娘涉世未深,应是未听过主上的名号。”说着,眸中滑过几许诚恳与颤意:“主上在外的雅名为流暄公子,实则,却是天下人人惧之且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……。”话刚到这儿,她却突然止住了后话,似是不敢再往下面说下去了。

凤兮刹那间脸色一白,心底突然发起冷来。

人人惧之且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?夜流暄,便是这样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人吗?

突然间,凤兮眸色惊骇,四肢发冷,脑海中再度回忆起他与她接触的场景,心紧得有些难以呼吸……这么多次以来,她便是与那样一个危险的人接触着的吗?难怪,难怪心头对他莫名的畏惧会那样的清晰与深刻,原来,她的感觉未错,夜流暄的的确确是个危险的人,是个随时随地凭着喜好都会要了她性命的人!

“凤姑娘,奴婢今夜对您说的话,你万万不可传出去,要不然,奴婢自会死无葬身之地!”宫奴忐忑嘶哑的声音将凤兮唤回了神。

凤兮白着一张脸点点头。

宫奴刻板恭敬的面上依旧滑过几许担忧,随即低垂下头,朝凤兮恭敬道:“夜色已深,还请凤姑娘上床入眠!”

凤兮慌了一下,随即如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手,急道:“姐姐,我,我睡不着,你,你就让我坐在你身边可好?”

在这苍月宫内,她孤身一人,言行本就小心忐忑,如今又闻夜流暄是那样的人,心底那紧压着的仓惶与惊恐突然如泄了闸的水汹涌而出。

她紧紧的吊住宫奴的手,不敢松开!如今,她只觉全身发冷,只觉这苍月宫比姚府还吓人,是个全然超出她想象的吃人不吐骨头之地。她心思乱如麻,无端端的颤抖惧怕,想起天色开明之际还要去陪夜流暄用早膳,她又是一阵无措与瑟缩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宫奴眸底深处终于极其难得的滑出一抹松懈与疼惜,良久,她回握住了凤兮的手,挣扎片刻才低低的劝道:“凤姑娘无须害怕什么。您在苍月宫的地位,与各位堂主相齐,就凭此,主上对你便是特别的!”

难得这流夙宛内有个人会理她,凤兮心底一暖,将宫奴的手抓得更紧,半晌才低低的道:“冷暖自知。流暄对我,并非你们看到的那样,今日在竹林,他还有心杀我。”

宫奴眸色一颤,低道:“主上若是对谁动了杀心,那人绝对必死无疑!凤姑娘这不是好端端的吗?就凭此,主上兴许是吓唬凤姑娘的。”

凤兮强忍着心底的惧怕,闻得这劝慰之话,心底的某根弦似是被什么触动,使得她眼睛一酸,顿时想落泪。

自己这算什么?是出了姚府那虎窝,又入了苍月宫这狼宅吗?

为何她此生命运,竟是这般多舛!老天爷竟是连安分度日这般渺小的愿望,都要全数给她剥夺。

她不由握紧了宫奴的手,努力的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,半晌才瑟缩忐忑的轻问:“日后,日后我便在周围无人的时候叫你姐姐可好?日后,日后我若害怕了,你陪陪我可好?我保证,我保证我不会给姐姐惹麻烦的!”

宫奴叹了口气,嗓音也缓和下来:“本以为你受主上青睐,却不料你竟是比奴婢们还惧怕他!也难为你了,小小年纪,便要经常在主上身边侍奉,便是胆子再大的人,在面对那样的主上时,也要吓得发颤。”说着,嗓音稍稍顿了片刻,复又低道:“凤姑娘身份尊贵,无论是人前人后,皆不可唤奴婢为姐姐。奴婢名为冷月,凤姑娘若是不弃,在只有你我二人时,可唤奴婢名字,与奴婢说话。”

凤兮点点头,眸色摇曳不稳,沉默了下来。

夜色寂寂,殿中的烛火微微。

凤兮拉着冷月的手坐了良久,最后却是坐着睡着了。

冷月打量她一眼,便极轻的将她抱上了床榻,替她盖好了薄被。她视线落在凤兮那连熟睡之际也未松懈下来的眉头上扫视几眼,暗叹了一口气,平板淡漠的心,终究是漫过一丝丝的怜悯。

她是有多久未动过这怜悯之心了?自从入了这苍月宫,日日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,她的这颗心,早已是千疮百孔,也冷硬如石。而如今,她却是为这个床榻上这人动了怜悯之心,呵,也不知是福还是祸!

这床榻上的人无疑是可怜的!

能受主上青睐又如何?主上此人,乃真正的活阎王,谁在他身边侍奉,旦夕祸福那是寻常之事。像主上那样的人,虽笑如春风,朗润如仙,但他那样和煦俊逸的外表下,却是一颗阴狠冷冽而又杀人不眨眼的心。

他,无疑苍月宫的膜拜,是苍月宫的脊梁,是苍月宫人人又敬又畏的骄傲!但他也是天下的阎罗,是狠客,是人人惧之的冷血魔头。

她冷月尚且还好,不用在主上身边侍奉,即便惧怕,但因不用时时在他跟前做事,倒也没有太大的危险,然而,这床榻上的人,却是……

望着凤兮那紧蹙的眉头,冷月终究是叹了口气!也不知这床榻上的人儿,今后还能活多久……半年,两三月,还是,仅有几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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