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 祈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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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缺找到江言的时候,她正一个人坐在医院后边的小河边上,边上一棵柳树,枝条在她的头顶上随意的飞扬。

他皱眉,走过去将她往后推,还不忘挖苦她:"这里这么安静,你要掉下去了,等发现你,你的尸体可就早凉透了。"

江言笑笑:"那也挺好。"

江缺猛地顿住,目光紧紧的拽住她,不知道要从她这里看出什么。

江言说:"我随口说的。"

他没说话了,推着她往住院楼那边走去,两人进了电梯,江缺思考了会儿,说:"你没到离开姓周的就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吧?人家都出国了,以后的日子指不定有多好过,要是因为他这么消极,苏谭谭可是要看不起你了。"

"哪能。"她笑。

病房在九楼,江缺送她回去以后,给她把准备好的晚饭布置好,听见她说:"你明天,就别过来了吧。"

他手上动作停下。看她。

江言:"这段时间,麻烦你照顾了,你该休息休息,往后一个周傅竞城会过来。"

原来是这样。

江缺点点头:"你要是不说,我还这没发现自己是个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大老板。"

果然第二天,他就没有再过来。

傅竞城来时,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位,身上的黑西装穿得一丝不苟,只是脸上略显疲态,背也没有往日挺直,显得有些佝偻。

他跟江言对视的时候,谁也没有说话。

傅竞城自觉道:"你们谈。"

他顺道关上了门。

周司南安静了好半天,才平静的问:"让傅竞城带我过来,你想说什么?"

她漫不经心的笑:"你不知道么?"

他又是一阵安静,过一会儿,才开口道:"他不想见你,也不想让你知道他的事。"

"嗯。"江言闭闭眼睛,再睁开,已经是淡然了,"我不见他,我想见见吕梁茵。"

--

……

青城是座老城,监狱也同样是座老监狱。好几十年的历史了,一直都没有翻修过,比起繁华的青城来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江言被副监狱长带进去的时候,只觉得一阵阴气扑面而来,潮潮的,很是压抑。

吕梁茵早就坐在探监房里等她了。

她说:"你害了我的一个儿子。"

这个"害"字太过沉重,江言的心都跟着颤了颤,可她这只是冷酷的开口:"如果不是你非要置我于死地,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么?害了你儿子的人是你。"

吕梁茵怔了片刻,有些迷茫的自言自语:"我不知道啊。为什么司白会出现在那里?我看见他的时候,他背部的衣服已经全部被烧完了,几乎看不见一块完整的皮肤,可是你说可笑不可笑,他怀里的你却一点事都没有……,为什么呢,为什么你没事?他在那时候都要护着你……,因为你,都是因为你!"她越说越激动,似乎要砸碎了面前的玻璃,狠狠的要了她的命!

旁边的警员不得不强制控制住她。

江言脸色惨白,却依旧平静的说:"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没错,那为什么绝望到要来自首。"

吕梁茵突然就安静了,过一会儿,她开始哭,越哭越悲恸,几乎要断气,最后又化为无声。

她说:"你知道么,六年前我找人绑架你的那次,本来就要打死你的,那个时候也是司白,他一个人从山脚走到山顶,也不知道是我动手的,十七岁的年纪就跟人家谈判。

我雇的那些人全是外地的,同样不知道他就是我的儿子,对着他就是捅了一刀,接着又是一顿毒打,我发现的快,立刻就叫人送他去了医院,可他跟我说,我要不救你,他就不去医院。不是司白的这番话,你当初就该死了。"

吕梁茵指着她的鼻子说:"我们司白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,要遇到你?"

江言却是在笑,眼底有些绝望。

她以前甚至怀疑是他干的。

当初她和周司南有一段时间的亲近,除了是周司南对她的病态伤害以外,还有一部分原因,就是因为她怀疑他。

江言说:"可是你知道么,你当初如果没有动江弥,我和司白就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。司白如今这样,是不是就是你当初做了亏心事的报应?可是……该死的人明明不是你么?为什么要他来承受?"

吕梁茵微顿。

隔音玻璃两侧的女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。

因为她们在指责对方的同时,又在深深的自责。

她倔,她也倔。

可是报应却在她们更爱的人身上。

多么讽刺。

探监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,不长,眨眼就过。

江言站起来,轻声说:"最后一句话。"

"你这一辈子,同样对不起周司南。"她说,"你亏欠更多的,是你大儿子。"

吕梁茵笑了笑,转身任由监狱员带她下去。

不会有人知道,她在这一刻,泪流满面。

大概没有人知道,她到底,还是爱周司南的,要是真不爱。也不会为了让他在周毅面前不被歧视,把自己在周家的所有股份教给他打理。

只是这份爱来得太过伤风败俗,叫她难以启齿。

……

回去的路上,周司南的车开得很慢。

江言一直闭着眼睛,看上去并不想搭理他。

倒是周司南先开的口:"她……"

江言睁开眼。

"她有没有提到我?"

江言说:"没有。"

周司南低下头,自嘲的笑了笑,几分凄凉。

过一会儿,他淡淡开口说:"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,我把你从那种地方带出来的事么?原本我是懒得在你身上花这个时间的。"

江言抬头看着他。

"可是那个时候,司白跟我僵持着,他非要我去救你。你可能不知道,我带你回去的时候,他一路都在偷偷看你。司白是那种从小就不会把自己情绪暴露出来的孩子,可是那一天,他的情绪非常明显,你看他的时候,他耳朵都红了。"

江言笑着反问:"是吗?"

他点点头,继续说:"还有你被他推入泳池那会儿,也是他自己叫的人给你救起来。你说奇不奇怪,自己动的手,立刻就舍不得了……"

她眼角弯弯,一向偏冷艳的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的情绪。

"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司白对你有些想法了,可是我打心底里不太喜欢他,所以他喜欢的一切,我都要抢走,于是我故意接近你,让他误会。司白虽然看着冷血,可比谁都要重感情,所以他慢慢疏远你。

你是不知道,我看见他那么痛苦,心里的快感有多甚,我恨他,因为我妈的眼里,永远只看得到他。"

江言说:"现在我理解你了。"

周司南的坏,无非就是跟没人要的小孩似的,要博取大人的关注而已。

每个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坏。

周司南的眼睛红的可怕,想说什么,太过激动,猛烈的咳了几声,江言伸手替他抚了抚背。

他冷静下来,重新专心致志的开车。

周司南说:"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。"

江言一愣,预感到什么,有些手足无措的擦了擦冒湿汗的手。

"好。"她说。

--

……

医院向来是个嘈杂的地方,一路过来,全是熙熙攘攘的人,霸占了每一个角落。

只有顶层的一间病房里,安安静静。

病床上的人被绷带裹的严严实实的,氧气管遮住他剩下的一部分脸,看不出性别,也看不出来年纪。

他很虚弱,眼睛都睁不开。

可是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,他还是警惕的睁开眼睛。

很快有人过来替他拔了氧气管,"是我。"

周司南。

他说:"一天都没有说话了,是不是想聊聊天?"

可病床上的人警惕的看着他身后的人。

周司南往后扫了一眼,笑着解释说:"这个是护士。进来取东西的,专家们已经到了,明天就可以做第二场手术了,你放心,咱们家有钱,请的都是顶尖儿的医生,很快就能恢复的。"

床上的人闭着眼睛,对于这个问题不太在意,只一口接着一口的呼吸。

好半天,终于有了力气,艰难的吐出一句:"昨天……已经,已经手术过了。"

"嗯,昨天的医生水平没有明天的好。"

床上的人闭上眼睛,没有力气再说话了。

周司南替他盖好被子,说:"今天我看到江言了,她恢复的不错,已经快要出院了,她的身边啊,有很多人照顾她,你不要担心。"

周司白没有任何动作,嘴角却弯了弯。

好看的人一笑倾国倾城,可惜这会儿这个词实在和他搭不上边。

"不过你放心,外边的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出国了,你在她眼里,指不定还是个自私的负心汉呢,她会恨你一辈子的,很好是不是?"

他的笑意更大了,他说:"嗯。"

然后叮嘱他:"以后,每年生日,送礼。"

以后,她的每年生日记得替我送礼。

"借钱。"

她要是有需要的话,一定要借给她钱。

"要保密。"

我的事,一辈子都要守住,一辈子不要让她知道我或许已经死了。

"还有什么想说的?"周司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。

床上的人愣了好久,久到似乎是睡着了一样。

可是他还是开口了:"对不起,我真的撑不下去了。"

这是一句完整的话。

周司白说:"这句话,不用告诉她,我已经假装跟她道歉过了。"

周司南说:"嗯。"

"你说,她真的会恨我一辈子么?"

"会的。"

"说实话,我有点遗憾,但是我不后悔,她值得更好的人生,总不能因为一个我,就好端端给耽误了。"

……

长长的走廊外头。灯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着。

灭的时候,一支烟头清晰可见。

江言靠在墙边,身上的护士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下,却是不太整洁,邋邋遢遢,颓颓废废。

周司南出来的时候说:"走吧。"

江言说好,然后老实的跟他往外头走去,电梯一层一层往下,两个人沉默,只有江言是不是呼出几口烟的浊气。

周司南斟酌了片刻,才道:"我本来以为。你见到他了,就会选择落在那里不走。"

江言笑着说:"我尊重他的任何决定。"

她要闹,不离开他,只会让他更加有心里压力,哪怕是……死,或许都不能安心。

周司南说:"你真是一直都是个这么奇怪的女人。"

江言的笑容突然就浅了些。

电梯直接停在了负一楼车库,周司南过去开了车门,回头叫江言时,却看见她一个人蹲在正中间,整张脸埋在怀里,双手交握,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。

周司南过去抱起她,原本他以为她哭了,却发现她脸上干干的,哪里有一点水渍。

江言说:"你知道么,要是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话,我不会去寻找江弥的真相,她走都走了,我其实有什么好纠结的?因为她,我失去了一个司白。"

周司南丢她进副驾驶,送她回了住处。

可他却没有立刻走。

江言看着他。

"今天我带你看他,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个要求。"

事实上。上次在书房他没有告发她,她就已经欠了他一个要求了。

"你说。"

周司南道:"你手上,应该还有我上次猥、亵你的罪证,你找个时间……告发我吧。"

他说:"其实我妈原本并不知道你是江弥的女儿,那个时候,是我告诉她的。不过你那个时候没有跟小白有任何牵扯,她没有找你麻烦。周家没有了,我总不好让我妈一个人承担这种难听的骂名。"

一个杀人犯。

而周司南出事,网上的骂声就会转移了。

再不亲近的母子,嘴上说得再难听,到头来到底还是爱呀。

没有绝对的坏人。

他们心里头的每一个角落,到底还是住着天使。

人性啊,终究还是值得唱赞歌。

江言笑了笑,轻飘飘的说:"好啊。"

她成全他。

--

……

七月,周家大公子周司南被人匿名以强、奸罪起诉,证据确凿,他没有任何狡辩,当场认罪。

一时之间,满城的人哗然。

好好一个周家江山,至此落下帷幕,公司危机严重,七月底就宣布破产。

这座青城啊。终于不再是原本那个青城了。

他被逮捕的那天,给江言打了个电话,他笑着说:"谢谢。"

然后告诉她:"司白已经被周毅送去国外,能不能活下来,那就不得而知了,看他造化。"

江言也说谢谢。

可是即便周司白死了,她也不会觉得不好,因为他活得那样,生不如死,江言舍不得。

只是他死了,她会心如刀绞。

江言回了a市。

工作室她也没有再开下去,很快就倒手给了其他人。

江言是打算出国的,不过还没有走,突然想起自己还欠俞洗一个条件。

如今她真是欠了满屁股的人情。

见到俞洗的时候,她正在清晨的朝阳下看报纸,这个时代,已经很少有人的视线会集中在这样老旧的报纸上,简直衣服六十年纪人的做派。

江言没打扰她,安安静静的走到她身旁坐下。

而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:"你来了。"

江言扫了眼她的腿,道:"你是一点都站不起来么?"

"也不是,只是站久了,疼得厉害,所以干脆就不站了。"

江言说:"我来还人情。"

说完,抬头,看见不远处角落里躲着个身影,一身西装革履,跟这破破烂烂的地方没有一丝搭边的。

江言说:"傅竞城在这。"

"我知道。"俞洗不在意的撇撇嘴,道,"他每天都过来的,只是我当作没看见罢了。"

她没说话。

俞洗不原谅傅竞城,也从来不赶他。

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,还是舍不得。

俞洗看报纸的时候非常认真,认真到几乎听不见旁人说话。

江言倒是有耐心的等着她。

半个小时后,俞洗终于开了头,声音清清淡淡的:"江小姐,你想听我说说我的故事么?"

她点头。

……

俞洗的婚事,大概是整个a市最为荒诞可笑的了。

因为她的新郎,是被绑着跟她结婚的。

新郎先生是俞洗救的,俞洗因为救他摔伤了腿,俞家就逼着他负责,他不同意,只好采取非法手段。

他们举办的是老式婚礼,新郎先生被按着跟她拜完了堂,眼神凶的几乎要把她给吃了。

回到婚房以后。新郎先生的手依旧被绑着。

俞洗脱了他的裤子,主动完成了新婚夜。

新郎手上反抗不了,却不是个屈服的主,生生将她的手臂咬出血来。

俞洗疑惑道看着他说:"阿城,你是不喜欢我么?"

傅竞城想也没想就说:"你恶不恶心?"

俞洗笑:"你再说一次,我父亲绝对会要你的命,你是不是不想活啦?"

俞家的手段,那可是出了名的。

傅竞城咬着牙不说话,将所有表情收敛了下去。

俞洗又问一遍:"阿城,你喜欢我么?"

他突然笑了,眼底有让人看不见的阴沉。"喜欢啊。"

"那你就得喜欢我一辈子啊。"

他说好。

俞洗说:"要不然你主动吧,我来好累。"

傅竞城于是翻身将她控制在身上,继续新婚夜该干的事。

只是结束以后,俞洗分明看见他眼底的厌恶,他起身去洗了澡。

回来的时候,俞洗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,她靠近他怀里,说:"阿城,你真好。"

日子一复一日过去,终于有一天,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出现在俞家。说要带傅竞城走。

态度强势,不容拒绝。

不是俞家可以惹得人。

傅竞城走的那天,俞洗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,轻声说:"阿城,你不带我走么?"

他顿了好一会儿,没有回头,手握成拳。

"阿城,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么,我是你的妻子啊。"

傅竞城依旧没有开口。

"阿城。"

"阿城阿城。"

"我的亲亲好哥哥好老公。"

"……"

"傅竞城!"

她叫了个遍,

于是俞洗威胁他:"你要是不带我走的话,我就让所有人知道。你以前是个乞丐。"

身世是傅竞城永远的痛处,他回头阴鸷的看着她。

最后终于是把她给带走。

俞洗笑着搂住他的胳膊,说:"阿城,你对我真好。"

他的眼底却凉。

傅家啊,是好大一个家族,处处讲规矩,俞洗一个小瘸子,在里头受了不少的苦。

傅竞城却从来没有来看过她,他说他忙。

这个时候的他,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受人欺压的他,如今他被万人敬仰,的确忙。

有一天,她在外头听见屋里头的太太问他:"那个小瘸子说她是你妻子?"

傅竞城笑道:"那她大概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"

俞洗僵在原地好半天。

不过这晚傅竞城来看她了,他在她房里过了夜。

她的沉默让他主动开了口:"今天不夸我好了?"

于是俞洗扯出一个笑来,说:"阿城当然好了。"

傅竞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把她搂进怀里,细细密密的亲吻她。

俞洗说:"阿城,你喜欢我么?"

"喜欢。"

"真好啊。"

那天晚上,俞洗哭了一晚。

一直做戏真的真的好累啊,可是不做戏心里疼。

怎么样都不好过。

傅竞城对她好了很久很久。

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了。

某天清晨,傅竞城跟她说:"我的过去,是我永远的噩梦。"

那个时候,俞家已经不在了,知道他过去的人只有她。

俞洗怔怔。

傅竞城俯下身来,低头亲她,他说:"小洗儿,你会保护我么?"

她艰难的扯起一个笑:"当然啦。"

这天傍晚,俞洗坠楼。

七点。

她捡到他的时间。

她不仅给他重生的机会,还替他洗去过去的腌臜。

一次用腿,一次用命。

……

俞洗说完这段故事的时候,神色淡淡。

江言默不作声。

好半天后,俞洗说:"那一个要求,就算了,我也懒得再想我要什么。"

江言点头,离开。

傅竞城也跟了过来,上了她的车。

江言说:"既然舍不得,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狠呢?"

他笑得有些勉强:"你怎么知道,我狠呢?"

傅竞城回头,他喃喃道:"是她误会了我的意思,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这样保护我的。"

"可你以前并不喜欢她。"

傅竞城笑:"要是真的不喜欢她,当初就不会带她回去。"

江言没说话了。

车子开了十来分钟,不是回去的路。

傅竞城问:"去哪?"

"寺庙。"

……

江言虔诚的跪在佛像面前。

她在许愿。

离开时傅竞城问她许了什么愿。

江言没回答他。

……

从今天起,我愿意相信神明。

愿我的挚爱,能平安无事。

小白,求你原谅我自私一回。

尽管你活着痛苦,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。

求你。

一定要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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