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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章 又一个抱关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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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大梁城华灯初上时分,侯胜走出自家老破小的院落前往赴约,他感觉自己平庸到令人绝望的人生终于等来了一个救赎的机会。

  侯胜,作为大梁的一个看门小吏,离天命之年已经不远了,在看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也待了二十多年了。

  作为史上最富盛名的那个抱关者的远房族人,侯胜从来不觉得看门是一个没有前途的职业。

  他每天在岗位上勤勤恳恳尽职尽责;他对上司忠心耿耿,从不在背后说上司坏话;对同事讲义气古道热肠,谁家里有事请假的时候都找他代班,事后忘了补回来的时候,他也一笑了之;他对权贵不献媚,对平民不耍横,真诚对待每一个进出的客人。

  同事时常笑话他说“我们是看守,不是客栈的伙计,不要对那些平民那么好。别看他们表面上战战兢兢的,说不定他们私藏了什么货物要逃过关税带入城里呢。

  还有,他们看起来怕我们,背后都骂我们是狗,而对你嘛,最多说你是一只笑嘻嘻的狗!至于那些贵族大官,那更是瞧不起我们了,哎,不说也罢,如果我们生活在信陵君的年代就好了。”

  魏国有过好几个黄金年代,远的有魏文侯变法之后的全盛年代,那个时候的国都还在安邑,那可是天下的中心,万国来朝,那个时候秦国的河西郡全都是魏国的属地,现如今呢?安邑沦陷多少年了?如今成长起来的一两代人早就不记得自己祖上是魏人了吧?

  最近的一个黄金年代那就是信陵君的时代了,这其实也可以分为两个时期。两个时期的当政者都是安釐王,他昏聩无能胆小怕事畏秦如虎。

  第一个时期信陵君坐镇大梁,门下食客数千,秦国不敢来犯,只好去打赵国的主意,信陵君上演了千古传唱的窃符救赵的故事,挽救赵国于危难之中,也因此得罪了魏王,只好客居赵国十几年。

  第二个时期,由于信陵君坐镇邯郸,秦国于是反过来打魏国的主意,魏国实在是撑不下去了,信陵君又率领门客回国救难,再次大败秦军。

  秦国对信陵君无可奈何,军事上占不到便宜,只好耍起了歪门邪道;安釐王一来是真的昏聩,二来顺势以昏聩为借口,接下了秦国如此低劣的反间计,夺去了信陵君的兵权,信陵君心灰意冷,故意沉于酒色,四年之后郁郁而终。

  信陵君去了之后,整个国家失去了最后的柱石,人民失去了精气神,魏国就是一副等死的模样了。人们都沉迷于最后的狂欢了,谁也不知道秦军哪一天会来。

  波涛汹涌的黄河到了大梁的地段,也变得绵绵无力,如同大梁城里的人工河鸿沟一样。鸿沟两岸遍地可见醉倒的酒鬼,浓厚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漫,熏得人们昏昏欲睡,人们就等着梁邑迎来和安邑一样的下场了。

  侯胜的远房族亲就是信陵君窃符救赵里的那个至关重要的角色,那个史上最富盛名的抱关者,侯嬴!

  他在看门小吏的岗位上干到七十多岁,才迎来了生命中的贵人,才等来了建功立业的机会。是他给信陵君出了窃符的主意和方案,是他给信陵君推荐了刺客朱亥和必要时杀掉晋鄙夺取军权的谋略,是他自杀于信陵君车前,以魂送公子。

  一个年过古稀之年的小吏成就了信陵君的一段大业。于是,侯胜时常安慰自己,还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等待。

  谁说魏国就这样完蛋了,说不定有新的英雄人物出现呢?坊间不是有一个传闻吗?

  传闻信陵君死后,他一个小妾带着他的儿子去了楚地改嫁他人。虽然信陵君留在魏国的子嗣都没啥出息,但算卦大师们推断了那个小妾带走的儿子的命运,惊人的达成了一致意见,那是一个预言:“生于魏、长于楚、王于秦!”

  侯胜对这个预言半信半疑,但他周遭的很多人都深信不疑,人们怀念信陵君,他活着的时候是魏国的柱石,是山东六国的守护神,他死了之后,是人们的信仰所在。

  不论魏国还是赵国都出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神庙,人们祭祀他、供奉他,盼他在天上继续守护三晋,守护六国。

  他的事迹经过口口相传,越来越神,安釐王早死了,但他的后代也要永远活在信陵君的阴影里,人们对德不配位的王室早就不满了,安釐王如果有自知之明早点让位给信陵君的话,魏国何至于有今天。

  侯胜住的小房子位于大梁的东城,是魏国政府分配给底层小吏集中居住的地方;不过比较讽刺的是,有一半以上的小吏并不住在这里,他们靠着来路不明的钱财,搬到富豪云集的西城去了。

  城门看守的薪酬很微薄,然而却是一个异常重要的岗位,每日进出大梁的诸多商队一般都不会老老实实的报关交税,他们会少报瞒报,要么靠着运气蒙混过关,要么早已打点好一些,守关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他们进去了。

  侯胜没有向商队索要过任何钱财,但如果主管分了一份财物给他,他也只有接受下来。日积月累,埋在院子里的罐子已经有好几个了,也足够到富豪区买一个面积不大的房子了。

  侯胜看门之前,是乡下的一个农夫,还好家族里提倡“耕读传家”,所以他有幸读过几本书,识得不少字。

  开始看门之后,他逐渐发现自己小心谨慎观察细致看人识人的特点派上了用场。每日进出城门的这么多面孔,不论生熟,他看过之后不经意中可以记住大半,如果用心记忆的话,可以记住数十人,他们的服装身高相貌举止,如果交谈过,还可以记住他们的声音,对他们的职业性格也能猜个大概了。

  城门看守如果发现了可疑人员,比如江洋大盗、逃兵逃犯、不法商人,一般都是当场拿下的;也有一些拿不准的,会先放他们进城或出城,侯胜慢慢的学会了跟踪,有好几次尾随嫌疑人找到了他们的巢穴。

  这样的能力连侯胜自己也吓了一跳,不过这算是一个没啥用途的能力吧,侯胜期望的是遇到一个大官或者大贵族,他给对方出一条改变天下格局的计谋,那才能算是能力吧。

  侯胜三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小有名气了,但是并没有得到提拔成为主管,仍然继续当着他的小吏。那个时候的大梁已经没啥达官贵人养士了。

  曾经有一个大有来头的王族成员派人来跟侯胜说,让他过去效力;侯胜大笑,吾等待有人以国士来待吾,你家主人竟然要我过去为奴为仆,殊为可笑!

  又过了几年,这个王族成员又派人来,说他家主人获得魏王许可可以养士了,侯胜去见了这位王族成员,觉得他面相媚俗没有正气,再一次谢绝了。

  又过了十来年,再一次听说这位王族成员的时候,他已经成了左相大人,权倾朝野。

  侯胜已经蹉跎这么多岁月,他开始有点后悔了,如果当初跟了左相大人,无论如何也能熬一个出身了吧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,又有几人能像侯嬴族亲一样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呢,又有几人能像信陵君那样慧眼识人,把家国大事托付给一个抱关者呢?自己是不是好高骛远了?

  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,侯胜感觉自己的机会要来了。那个人只跟侯胜说了一句话:“我家主人想约你后日酉时在城南的信陵君别院一见。”

  那个人一眼望去便知是某个贵族的管家或者仆从,他是不是暗中观察自己很久了,自己竟然没有察觉,自己是在哪里第一次见过他的?

  是在大梁路上的茶馆,还是在安邑路上的酒馆,要不就是在宫城西路的赌档里,还是在鸿沟南路的娼馆?

  侯胜本人品德高尚,从不吃喝嫖赌,但他需要经常出入这些场所,一来是经常有跟踪尾随的需要,二来是需要到这些地方去打探消息,很多小道消息甚至天下大事都是从这些场所流露出来的。

 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,说不定是左相大人要再给他一次机会,这样看来,左相大人也颇有周文王请姜尚出山之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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