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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回 道长又遇得道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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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了王主人店里时,徐宣赞看时间还早,就在送了卯奴跟青青回楼上厢房之后,径自往店里头帮工去了。

  青青沏了一壶茶,与卯奴相坐一处喝茶闲聊:“姐姐。”杏眼一瞥,隔过窗子目指风风火火下楼去的徐宣赞,“姐夫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。你与他这么寄居在旁人店里,总归不太方便。”

  闻言引得卯奴会心一笑:“青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也学会洞悉这人间百态了?”语尽径自斟了盏茶,凑于唇边小口抿着,“我也正寻思着。这才与官人成亲,突然说起这个我怕他想多。再稍等等。”

  “嗤……”青青软眸一敛,单手支颚,撇嘴徐徐,“姐姐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了,满脑子里都是你家徐官人!想得这么细致周到。”于此玩心忽起,凑近卯奴有意耍起刁蛮性子来,“他一个大男人的,难不成还跟小女儿一样啊!想多想多,他能想到什么地方去!”带着些小脾气的话,言完重又落座,偏偏脑袋不去看白卯奴。

  卯奴也知青青此举半是吃醋、半是有意开玩笑。温婉的摇了摇头,语声软糯:“青儿,官人自与我们姊妹不同。”又莞尔笑开,拍拍青青的手背,“若贸然跟他提起创业之事,我怕他会疑我嫌弃了他去。”

  “啧。”青青反手拍开卯奴,柳眉一展,“所以说啊,他们凡人就是麻烦!今儿这个明儿那个的,哪有做妖来的洒脱自在?”耸耸肩膀,夸张的一颤嗓子,“吁……真搞不懂你们!”

  见青青又是这副淘巧狡黠的模样,卯奴知道她已不再耍性子。青青就是这样,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,像一阵风似的。

  便蹙了娥眉微低首沉声:“对了青儿,下次不要再用法术了,免得官人起疑心。”

  青青听姐姐提起这茬,念头转了一下,有些不耐:“知道了,我就是看不愤那道士挑拨你跟姐夫,适才想捉弄他一下嘛!”眼珠一转,颇为怨怪的小声嘀咕,“又没害人。”

  卯奴噙着丝笑展颜:“我们既然身在人间,便得尽力遵循人间的大规矩来。免得打乱了哪处的方寸。”

  类似这样的话卯奴先前也时常同青青念叨,念叨的多了便成了絮叨。青青抿唇一笑,抬手做了个捂着耳朵的姿势:“好了好了,耳朵都出茧子了!”语尽起身走到卯奴身边,弯一弯腰,语调拖得长长,“唔,知、道、啦——”

  卯奴瞥眼软软瞧她,一个“噗嗤”。

  青青亦是回之一笑,天已晌午,实觉腹内微饿,出了房门往东厨去寻吃食不提。

  。

  话分两头。

  那白日里被白、青二姊妹吓走的终南山道士,一路竟似蒙了心智一般兜头急跑。

  只听得耳畔风声紧密,内心燥乱又芜杂,竟似不能自己控制一般。

  直跑至那距离承天寺有一段路的十里亭时,适忽觉面门一冷,旋即“簌”地一下原地里站住,却是脚髁一软,向后栽去。

  眼见就要摔栽地表,又忽地被一人有力的搀扶住。

  “这位同修,没事吧?”

  听语声充满中气,似亦是个与常人不甚相同的修行人。

  这道士抬目去看,只见一大约青年接近中年模样的方丈,身着黄色海青、斜批赤色袈裟,胸挎一大串桃木佛珠,单掌施礼,流露几分丰神俊逸的眉目间沉淀一缕老成神韵。

  这道士心下明白,定是他将自己救下。该死,自己方才不知被那妖女施了什么法,居然一阵阵跑个不停歇,若非他相救,诚然不知会不会就这样一直跑下去,直到体能消耗至死:“多谢这位禅师相救……唉!”欲言又止,终化作一声涓浓叹息,拂袖负后、难掩哀色。

  看得这方丈有些莫名。方才他见一道士脚底生风一般疾跑过来,几乎就要与他相撞一处,便下意识的使功力去给了那道士一击,不想却察觉出了该是妖术所至。时今又观其神情,愈发认定了必有古怪:“这位同修,你何故惊慌至此?”又是一合掌礼,微颔首,谦谦然的发问。

  这道士理理紫金袍,略把神情稳了一稳,亦双手居前,左掌心搭于右手背的微微躬身行下一个恭谦礼:“贫道原在终南山清修,时今下山游历,却遇一怪事。”

  这方丈亦有来有去的报上了自己的家门:“有礼。贫僧乃镇江金山寺住持法海,出寺信步,在此偶遇仙士。”微顿一顿,侧目缓声,“是如何一桩怪事?”眉头微皱,亦在好奇。

  这道长此时已苦水满肚,虽与方丈所修不同法门,却也干脆借势一通宣泄:“唉!禅师有所不知啊!”又是深深一叹,只沉声说道,“我在那卧佛寺前偶遇一小哥儿,见他头顶有黑气缭绕,便料定他是被妖邪破了纯阳体。于是书符一道予他,意欲救他性命。”微微摇首,“谁知他不听我劝、不信我言,反被那妖物美色迷惑,一通花言巧语哄得他来承天寺为难与我!”甫地抽出负在身后的手,一个拂袖,“我收那妖怪不成,反被妖怪捉弄!那妖是一对姊妹,道行颇高,怕都是千年有余,我敌不过她们!”

  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法海禁不住自言自语,不知怎的,耳闻这道长之话,他心里便跟着一个亏空,总有隐隐然不安之感。干脆径自颔首,掐指一算。片刻后摇摇头,对一旁缄默声息不解其意的道士浅浅一笑,“贫僧禅定之时,我佛曾加以点化,告知贫僧一段千余年前便该归结的风流孽案。”

  “哦?”这道长诧异不已。

  法海又道:“方才贫僧掐指一算,想来便是仙士得遇的那妖了。”

  “居然,有这等事。”道长若有所思。他本就是清修之人,对于前因后果之大规章自然了悟颇深,又见这禅师定也是有修为傍身之人,且不会乱打诳语,自是深信,“法师高建,该放任那妖怪与那凡间小哥儿做夫妻?”

  “是也不是。”法海若有所思的微皱清眉,一任浩荡天风扑在面上、又簌簌几下撩乱了服帖在身的赤红袈裟衣摆,徐徐缓言,“且不要管她,孽缘自有该尽时。”

  迎着迂回不止的料峭微风,这道士沉了眉宇,亦思忖开来:“只是人妖结合、人畜交媾,于天理实在难容。即便是神佛菩萨下凡救世,也都要为途中所造的因来承担下任何果报;况且是这么一个尚未得道的妖身……纵有因由,纵有点化,也只怕会造下极大业障啊!”

  法海微微颔首,清澈的朗目沉淀起一抹水雾空灵:“这倒不假。譬如当年狐妖妲己奉上神女娲之命,陷入凡尘促使商纣亡国;然而亡国之后,女娲却授意将狐妖妲己杀死。”依旧徐徐缓缓,唇兮一开一合的,似乎透着斑驳雾气,“狐妖妲己虽是奉命,可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造下了业障、埋下了恶因;故最后必须还清业障、承担相应的苦果。她以自己凡胎的性命一条,消干净了她的业障和果报,最终魂魄登了仙去,是为狐仙。”于此转目,“换而言之,妲己自奉命前来时,便注定了她会造尽地狱业,注定了她最后的结局会是一个身死。这是她完成任务的完整过程。可同时,也注定了她结束凡尘之旅、脱去凡胎后,会归位受封、登仙而去。”

  道长徐叹一口气,也是轻轻的:“这类事若放在凡人眼里,自是不会明白。若放在清修之人身上,则会发现无所谓悲喜,仅是一个需要走完的过程罢了!”

  “所以同样,仙士所遇那妖物之事,自然也不必执着。”法海展眉,“若能将伤害减到最小,若能拦下,那必不能旁观袖手。可我们也只需尽力而为,不违自己心意便是做好了我们自身的功课。其余诸事……大千世界、因果不歇,便是自然。”

  世间惟有天工巧,善恶分明不可欺。如此而已。

  因缘际会、轮回因果,无极命盘里外,无人可以逃得过一个“定数”尔尔。所要做的,只是尽自己所能、不违自己心意,便是做好了自己的课业;而最后那个结果,一早都是注定的。

  一切皆是虚妄,所真实的只有在这场虚妄之中尽致淋漓的磨砺过程……

  道长缓缓展眉,对着法海甩拂尘行下一礼。

  二人相视一眼,彼此了然,颔首微微,转身分作两边大笑而去。

  。

  穿堂风轻曳,梳不开卯奴不展的两弯罥烟眉。

  青青碎步行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便是白卯奴临着小窗半扇,幽幽徐叹。

  才想发问,卯奴便看到了她,转身盈眸,语气难掩一抹微微心慌:“官人去王主人的店里了么?”

  青青只好权且接话:“是,姐夫一早便去了。”

  闻了答复,卯奴点头“嗯”了一声,便不做了任何言语。

  青青说话间已经走过了近前来,挨着卯奴落身坐下:“姐姐这是怎么了?”柳眉微纠,“方才我进来的时候,怎么看见姐姐在叹气呢?”

  自己的心思,从来都是瞒不过青青的。卯奴强作欢颜的淡一莞尔,眉目却颦:“我原是蒙了点化来偿还一段千年情债,按理不该同官人有夫妻之实。只与他成家、再帮扶他立业,之后便该回去。”于此微微一停,尾音起了茕茕落寞,眸中也是一抹茕色,“可洞房花烛夜当晚,我还是……”没了下文。

  卯奴什么意思,青青自是了然。眼睑垂了一下,又凝眸定格在卯奴面上:“我原就提醒过姐姐,偏生姐姐不听。”不带情态,是最简单的陈述。尔后一转语气,淡淡笑意眼底不达,“不过倒也不妨事,那徐宣赞本就是凡人,是凡人便得历经生、老、病、死。”于此微扬了扬头,边寻思着,“待几十年后他生命殆尽,姐姐再走就是。”

  白卯奴却不似青青这般顺心随意,只是软软一叹流转在小口犀齿:“唉……”水眸敛下,兀自忖量,“只怕神佛菩萨具难容我。”

  “你又想多了!”青青一扬眉弯,转脸重看定卯奴,“我不懂那些,只是觉得情爱真真无趣!若是我,我定对那凡人相公没得兴趣。”讪讪的有些嗤之以鼻,后又抿了丝笑抬指覆了覆卯奴皓腕,“不过既然姐姐感兴趣,历经一番应也没甚不妥。嗯……日子嘛,还得过。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也是徒增心烦。”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,不是单纯的安慰。

  如此一番话听在耳里,卯奴忽觉阴霾心房敞亮许多。她的青儿就是这样,总也能够使她宽心、使她消除恐怖无所畏惧。

  其实有些时候,人的身边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的。这个人不会告诉你对与错、不会给你逐条逐理分析利弊,只会顺着你的心情将你宽慰,听你倾诉并陪着你一并宣泄,永远的无条件的支持你,不会跟你离心离德、至少在你身边时不会离心离德。

  揉碎的阳光金波荡漾进了纤长的美丽狭眸,卯奴重又展眉,按了万千心绪、敛了重重顾虑不再去想,浅浅又释然的点了点头,似被风拂过的带着雾气的水莲花一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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